【芽詹】溺于爱河(一发完)

※穷困画家芽x流浪提琴手詹

※无能力AU。一见钟情。有微量寡鹰提及。

※怂芽浪詹。芽是真的穷,詹也是真的浪。大概就是两个穷小子的爱情故事。是双箭头!

※对小提琴和美术并没有专业的了解……文中的描写如有错误,欢迎指出!

部分片段灵感来自这里→ Cuando Volveras
 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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史蒂夫放下铅笔,从妇人手中接过那几个硬币时,天色已近黄昏了。他把硬币揣进兜里,小心地让它们贴着裤兜的夹层,防止他今天唯一的收入再掉出来。

广场上人渐渐在变多。史蒂夫扫视了热闹起来的广场一圈,最终还是放弃了再等一等的念头,慢吞吞地收好了自己的画具。

这就是他这个职业的难过之处。每当傍晚时人们到广场散步,他就必须得收拾好自己的家当,结束一天的工作,哪怕今晚广场人再多、机会再好也不行。为人画肖像虽然不是什么特别高尚的差事,但他是绝不能允许自己在傍晚昏暗不清的光线中为顾客作画的。这有违他的职业操守——如果这算职业的话。

他背着画板离开他平时作画的位置,绕过广场中央的喷泉,慢腾腾地踱着步子。今晚他该吃什么?明早他该怎么办?药钱去哪里弄?有太多事情需要他来担心,光是兜里这几个硬币,肯定是无法维持他生活的。

他叹了口气,低下脑袋,暂时向生活的重迫和无奈低头。天色渐暗,广场上人们笑语不断。他注视着前方带着小女儿跳舞的男人,看了一会儿后,他移开视线,转而去寻找广场边的饭馆。

瘦弱、多病、收入不稳、吃了上顿没下顿……一切这些因素都注定了他只能是个穷困潦倒的单身画家,他连自己都快要养活不起,更别提组建一个家庭。他知道自己没法给一个女孩带来幸福,另一方面,他一直以来都没能遇见那个让他心动的人。于是他只能略带艳羡地看着别人拥有爱情,拥有家庭,而他只能用一支炭笔和一双手,把这些情感全部描绘在画纸上。

这是他的职业,也是他热爱绘画的原因。但情怀永远不能当饭吃。他摇摇头,摸了摸兜里那几个少得可怜的硬币,盘算着该不该去小酒馆凑合上一顿晚餐。

也许可以吃个三明治。他想。他从那条通往酒馆的小路旁边走开,慢悠悠地在广场边缘散步,给自己留出一些时间好盘算清楚日子该怎么过。那些零碎烦人的账单充斥了他的脑海,等到一个小女孩擦着他的腿匆匆跑过,他才惊觉,自己已经绕着广场走了两圈。

他已经能做到发呆走路不撞人了吗?

他无奈地笑了笑,转了个方向,准备直接从广场中央穿过去,去餐厅买个三明治回家。当他走至刚才的喷泉附近时,他看见了和刚刚截然不同的景象——一群人围在喷泉前方,像是在围着看什么。

史蒂夫没想去凑热闹。也许是有人跳舞,也许是有人表演……而这些对现在的他来说都没什么吸引力。他从人群旁边绕开,正想离开广场时,却听见刚刚那群人中间传出悠扬轻快的乐声。

几乎是在传入耳里的瞬间,那乐声便抹消了他脑中残余的混乱和不安。他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,转身迈向喷泉前的人群,在稀疏的人群间找到缝隙,站在他们中间。

这时他才看清乐声的源头来自哪儿。一个青年站在喷泉前,棕褐色的短发,身着整洁的白衬衫外搭黑色马甲。他半闭着眼,手握一把小提琴,穿着整齐,神色自若,仿佛他正在演出的地点不是广场,而是剧院——脚下青砖铺成的场地就是他的舞台,面前站着的穷人和上班族就是他的观众。而史蒂夫亦是其中一员。

他脚下不停打着拍子,琴弓在手中翻飞,划出漂亮的弧线。乐章拉至高潮,青年微仰起夹着琴的下颌,在急促高昂的乐声中飞快地转了个身,鞋跟相碰击出一阵脆响。人群叫起好来,掌声零零散散地响起,有人走上前去,弯腰往青年面前的琴盒里丢上几枚零钱。

青年嘴角露出笑容,眼睛在人群中间扫视一圈。也许他看到了史蒂夫,或者是没注意到,但史蒂夫总有种感觉——他的视线在自己身边停留的时间更久。

青年的目光让他呼吸一滞。他注视着那双眼睛,在傍晚昏黄的光线下,他仍能看见那双眼里那抹摄人心魂的灰绿。

如果能调出那样的色彩就好了,他想着,摸了摸兜里那点仅剩的零钱,把它们取了出来。

他走上前去,把钱投进了琴盒里。他抬起头的一瞬,青年的视线从他头顶滑过,随后就定格在了他脸上。

他朝提琴手露出一个微笑。青年手中的琴弦滑出一串颤音。他看见青年脸上绽开一个笑容,随后他的视线从史蒂夫身上离开,手下的琴再次被拉响,换成一首更为轻快的舞曲。

人群中再次响起掌声。史蒂夫看了青年几秒,最终还是转过身,离开了在音乐中晃动着身子的人群。

他在人群几步开外又一次看见了那对父女。父亲也许是个热爱舞蹈的人,在舞曲的旋律下,他带着自己的小女儿在场地间旋转,交错的脚步间,父女两人脸上都染上快乐的笑容。

史蒂夫站在那里,将这一幕深深印入脑海中。过了半晌,他才回过神来,按了按空荡荡的胃部,快步离开了广场。

回到他租的那个破公寓后,他为自己烧了一壶热水,便支开画架,趁着记忆和情绪仍未消退,迅速在画纸上勾勒他想要的线条。他画出了那对舞蹈着的父女,画出了广场上听音乐的人群,画出了黄昏光线下被阴影遮住一半的酒馆。他将它们一一细化,又重新削好钝了的铅笔,用他所能尽的手法,在广场中央细细描绘出青年的身形。

他为这幅画的所有景象和人物都仔细着色。酒馆、人群、光影,他能把它们全部按照自己想要的样子描画出来。

除了那个拉提琴的青年。

与青年那短暂的目光交汇仍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。甚至包括青年身上的黑白,他根本无法再最形象地还原青年原本的颜色。

尤其是那双眼睛。正如他刚刚一瞬间所想的,也许他的水平根本不足以让他调出那样的色彩。

这让他感到些许的气馁。他暂时搁下调色板,小心地将干掉的画纸摘下,将它夹进了画夹。

明天再去看看吧,他想,留到傍晚,再等那个青年出现。也许再看他一次,就能完成那幅画了呢?
    
       
 第二天再去广场的时候,史蒂夫像他昨晚计划好的那样,在广场一直待到了傍晚。

他今天的收入还不错,也许接下来的两天他都不用再饿肚子——或许还能有点钱给那位拉琴的青年。当天色将暗时,他收起画具,背着画架踱去喷泉边。

他远远地望见喷泉边围起了一小群人。他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,说不清原因,也许他只是太想再见到那个小提琴手了。他加快了脚步,用走路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冲去了人群中央。

当他站到喷泉边的时候,他才发现原来失望的情绪能如此强烈。喷泉前站着的是另一个小提琴手。昨天的青年也许根本就没来。他皱起眉头,退出了围上来的人群,走到旁边的空旷场地去,再次支起了画架。

也许再等等——再等一等,青年还会再来。他抱着这一点希望,定了定心,展开新的画纸,去仔细描绘广场对面的酒馆。

他一直等到了天黑,直到广场上的人都回家了,那个小提琴手也没有再出现。但史蒂夫并没有因此气馁。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,他像往常一样白天来到广场给人画画,每当临近傍晚,他就会把画架支到喷泉附近,等待那个他想见的小提琴手出现。一日再一日过去,喷泉边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,大多是流浪艺人或来练习的乐团表演者,但那个青年没有再出现过哪怕一次。

直到第八天,史蒂夫终于认清了现实。也许那个青年和所有来过这里的人一样,只是个流浪艺人,来赚够旅行所需的钱后,他就会再继续前往下一个未知的地点。也许史蒂夫这辈子只能见到他一次。

他看着画夹里那幅未完成的画,没有颜色的青年站在广场中央,举着那架琴,向面前色彩柔和的人群微笑。

他叹息一声,合上画夹,把画板背到背上,拎着自己的东西离开广场。天色还不晚,他仍然想像前几天一样等到深夜,但今天他必须得去给他的朋友画广告。他拜托了广场上那对父女,请他们在青年出现的时候去对面的酒馆告知老板一声。

他实在不想错过任何一点机会。哪怕再见到那个青年一次也好——只需一次,他就可以上前去和他说话,去认识他,去了解这个充满魅力的深深吸引了他的年轻人。

他拖着步子走进了广场对面的酒馆。他一进酒馆的门,老板克林特立刻迎了上去,揽着他的肩膀把他带去了吧台。

“我等了你好久,”他醉醺醺地说,“怎么来得这么晚?又被哪个姑娘绊住了脚吗,嗯?”

“我记得我们约定的时间就是六点。”史蒂夫无奈地说。他坐到吧台的高脚椅上,把身后的画具解下来放进柜台里。克林特绕到柜台后面,笑嘻嘻地趴在了吧台上。

“我可是从酒馆开门时就在等你了,”他眨眨眼说,“工作先不急。今天想先来点什么?啤酒?龙舌兰?伏特加?”

没等史蒂夫开口,他就自己先笑了起来。史蒂夫扬起眉毛,等着好友的酒劲过去,等克林特不再发笑之后,他才慢条斯理地敲了敲桌台。

“娜特不会喜欢看到你喝成这样的,”他温和地提醒道,“说真的,克林特,少喝点酒对你有好处。现在来杯牛奶吧。”

“天啊。你太糟糕了,史蒂夫,”克林特咕哝道,慢吞吞地晃去给史蒂夫弄牛奶,“她不在,你没必要用她来威胁我。说真的,你不想试着喝一点吗?”

“我不能喝。”史蒂夫委婉地说,拿起那杯热牛奶抿了一口。克林特耸耸肩,斜起身子靠在吧台上。

“今天还没找到?”他观察着史蒂夫的神色,“我听他们说车站那边新来了一个拉小提琴的,也是个高个儿的年轻人。要去看看吗?”

“我明天会去那儿看看。”史蒂夫扶住额头,揉了揉太阳穴。他的朋友们都很好,一直在致力于帮他找一个他只见过一次的小提琴手,可惜的是,他们现在也和他一样毫无头绪。

“也许他只是来一次就走了吧,”他说,“可能就是个——旅行者什么的。广场上的人也没有再见到他的了。”

克林特拍了拍他的肩,没再吱声。史蒂夫笑了笑,喝掉那杯牛奶。

他们又坐了一会儿,就开始商量关于广告画的事了。史蒂夫记好了克林特的要求(“只要让人觉得这个酒馆棒呆了,其他的随你发挥”),并约定好明天会把成品带过来给他看。他又在克林特那里吃了点东西,才带着他的工具回家。

回家路上,趁着天还不晚,他特意绕去克林特说的那个车站看了一眼。车站前零零散散地站着几个人,隔着站台远远地,他就看见了站前一个穿着衬衫背着琴箱的身影。

琴箱?

他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,下意识加快了脚步,一路小跑着冲过了马路。喜悦的情绪一瞬间充斥了他的脑海。他甚至不顾画具箱被跑步的频率颠得哗啦直响,直直地冲进站台前,不顾后果地拽住了那个人的衣袖。

“你好,”他说,带着跑步后的气喘,抬起头去看青年的脸,“不好意思,我想——”

青年回过头来,脸上的神色很诧异。史蒂夫准备好的下半句话哽在了喉咙里。

那双眼睛是棕褐色的。很美,但不是他要找的灰绿。他慌忙松开手,后退了一步,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。

“抱歉,”他急促地说,“我——我认错人了。”

“没关系,”青年说,迷茫但友好地望着他,“不用道歉。这没什么。”

史蒂夫再次道了歉,转身匆忙离开了车站。他把脸埋进衬衫竖起的领子里,让初春夜晚的凉风吹一吹他发热的大脑。

还有比这更尴尬且令人失望的事吗?

他带着这种情绪回了家。一路上的凉风让他的头脑冷静下来了大半,当他打开画夹,看到那张未完成的画时,他叹了口气,把那些负面的情绪暂时抛在了脑后。

先解决吃饭问题,再说浪漫的事吧。
      
     
 第二天他没有去广场,而是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,完成了那幅广告画。到了晚上他带着画去到克林特的酒馆时,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爬上高脚椅,要了一杯牛奶。

“别告诉我你没吃饭。”克林特说,把一杯热牛奶塞进他手里。史蒂夫笑了笑,一口气喝掉了半杯。

“我昨天去了车站,”他说,“看到你说的那个小提琴手了。那个人不是他。你觉得他还会在这儿吗?”

克林特耸了耸肩。“我不知道他在不在,但我知道你再这么折腾下去就又要进医院了。休息一下,好吗?”

史蒂夫没回答他。他把那幅画拿给克林特看,克林特只看了一眼,就把它收进了柜台。

“我要了,”他咧嘴笑道,“这下我的酒馆会爆火的。谢啦,大画家。”

“如果你少喝酒,你早就是百万富翁了。”史蒂夫笑着说。他没有拒绝克林特塞给他的报酬,又要了一个三明治,边和克林特聊天边吃晚饭。

当他快要结束晚餐时,酒馆的门被人推开了。克林特立刻转脸望向了门口。

“哇,”看到来人后,他扬起眉毛说,“来了个新面孔。嘿,你好啊!想来点儿什么?”

新来的人走到吧台旁边,拉开史蒂夫身边的椅子,询问是否有酒水单。得到否定的回答后,他还是坐了上去,把什么东西放到了旁边的椅子上。

“来点波本酒吧,”他说,声音听起来软绵绵的,“外面天气糟透了。从我刚出门就开始下雨,现在越下越大,都快看不见路了。幸好这儿有你们的酒馆在。”

史蒂夫被这句话吸引得抬起了头。“外面下雨了?”他问,转过头去打量新来的客人。

只看了一眼他就愣住了。他身边的青年浑身湿漉漉的,白衬衫和黑背心紧贴在身上,棕发散下来了一点,凌乱地贴在侧脸颊边。但它们仍然遮不住那双明亮的绿眼睛。

青年转过头来,用那双史蒂夫追逐了九天的眼睛注视着他。

“下得很大,”他说,“一点儿预警都没有。我刚出门时天还是晴的呢。没带伞的话还是先别出去了,我想。等一会儿雨停再回家比较好。”

史蒂夫几乎说不出话来。他张了张嘴,却没能发出声音,只好在青年疑惑的目光下僵硬地转过了脸,低头抿了一口牛奶。

“嘿,等等,”那个柔和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,“我是不是见过你?”

史蒂夫的心脏一下子被揪紧了。他在脑中迅速寻找着应对这句话的方法,却可悲地发现他没有练习过这个。确实,他假设的场景都是自己先找到了他——但谁知道青年会自己出现在他眼前呢?

“我见过你吧,”青年说,“在广场上。我拉琴的时候。你是那个背着画夹的男孩,是吗?”

可悲啊,史蒂夫·罗杰斯。你心心念念了那么多天的人就在你眼前,可你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甚至都不肯看他一眼。为什么不抓住这个机会认识他一下?

史蒂夫并不是个不会把握机会的蠢蛋,但他还需要准备。于是他清了清嗓子,扯了一下衬衫的领口,转过头去看着青年。

他想好自己要说什么了:嗨你好我是史蒂夫罗杰斯,我非常爱你拉的琴我也爱你拉的那首曲子虽然我并不知道它叫什么,如果愿意你可以告诉我它叫什么顺便和我约个会吗?他想这应该就无懈可击了,但当他撞上青年的眼睛时,他一瞬间突然忘了舌头该怎么动。

青年微笑着看着他。史蒂夫注意到他的唇角形状是上扬的,像猫,和他的绿眼睛很搭。那让他对史蒂夫的吸引力更加强大了。他想说点什么,可最终还是化成了一声咳嗽,和一句结结巴巴的应答。

“是的……那是我。不过我已经24岁了。”

烂爆了,罗杰斯。你烂爆了。

好在青年并不介意这个。他惊讶地眨了眨眼睛,随后又笑了起来。

“抱歉——我还以为你是个男孩呢。我没想冒犯到你……但我觉得你真的很可爱。谢谢你的零钱。”

青年在他对面俏皮地眨了眨眼。“那让我在晚上能有个舒服点的旅馆住,而不是睡在桥洞下面。”

这让史蒂夫放松了一点。“那就太好了,”他说,露出一个局促的笑容,“我很喜欢你拉的琴。”

他这句话实在算不上多高明,好在青年是个很好相处的人。当克林特带着酒回来之后,他又坐在那里,和史蒂夫聊了很多。

这是个绝好的机会。而史蒂夫尽他所能抓住了它。在克林特戏谑的眼神下,他忽视了好友对他有意无意的调侃,努力寻找着能聊的话题,在克林特的帮助下,把青年的背景摸了个七七八八。

青年看起来是个爱说话的人。从他的话里,史蒂夫得知了他确实是个流浪艺人——或者说,是个旅行者。“我从华盛顿来,”他介绍道,“身上唯二值钱的就是这架琴——还有这身衣服。可惜今天它也被雨浇湿了。不过琴没事就好,我还得靠它吃饭呢。”

青年谈到这个的时候神情自然,甚至还挑了挑眉头,看起来有点小得意。这动作在史蒂夫看来实在是太过有吸引力,以至于他不得不低下头去,用牛奶来掩饰自己红起来的脸。

“你会一直留在这儿吗?”他听见克林特说,“布鲁克林可是个好地方。你呆上几天就不会想走了。”

这也正是史蒂夫关心的问题。他抬起头来,暗暗期待着青年的回答,并迅速思考着该如何和青年保持联系。但青年的回答实在太模糊,让他完全没有下手的余地。

“我也不知道,”青年用他那总像带着笑意的声音说,“也许我会在这儿多待一段时间吧,我猜。这儿是真的很好。如果不下雨的话,这里简直就是天堂了。”

他的视线滑到史蒂夫脸上,并在史蒂夫看向他的时候露出一个微笑。这又一次打了史蒂夫一个措手不及。他还想去喝牛奶,却发现牛奶早已被他喝空了。于是他的手在空中胡乱划了几下,最终还是无力地搭在吧台上。

“希望——你能留下来,”他斟酌着词句,抬起眼睛看着青年,“这里的风景还不错,人也很好。如果你愿意留下来的话,我可以带你去到处逛逛。”

克林特看看他,又看看青年,带着笑容低下头去了。青年注视着他,嘴角是一个微微上扬的弧度。

“当然啦,”他柔声说,“如果能有个本地人带我去玩玩,肯定是最棒的事了。”

史蒂夫的心因为这句话再次颤动起来。他注视着青年微笑着的侧脸,将他眼里那抹明亮的绿记下,深深印进自己的脑海。
    
     
 青年在九点半的时候才离开。走之前他看了看外面,显得有点苦恼。

“雨还没停,”他说,“春雨为什么可以下这么久?”

“这儿是布鲁克林。”克林特笑着说,“我猜你缺把伞?我可以借你。”

青年咧开嘴笑了。

“那你会是我的救星。”

克林特也是史蒂夫的救星。在青年撑着酒馆的伞离开之后,史蒂夫才猛然想起他还没有问到他的名字。这让他很是痛苦了一阵。

“别灰心,兄弟,”当史蒂夫垂头丧气地盯着青年留下的酒杯看时,克林特安慰他说,“他明天还会再来的。”

史蒂夫抬起头。克林特朝他眨了眨眼,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。

第二天史蒂夫早早起床,换上他最好的衣服,带着画具和颜料去了广场。克林特的酒馆还没开门,他在酒馆对面的空地上支起画架,准备在工作的同时随时注意着酒馆的动静,防止自己错过青年的出现。

他一直等了一上午,除了给几个旅行者画了几幅肖像以外,他再没有一点收获。到了下午,青年也一直没有来。但史蒂夫在失望之余又多了一点庆幸。也许青年会晚点到——他想,这可以给他更多的时间去思考怎么跟他搭话。

这次必须得和他建立起联系了,他想着,捏着画笔的手指微微发抖。对面坐着的女孩好奇地看着他,在他许久未落下一笔时动了动,想要去看他的画纸。

“你为什么不画了?”她问道,从自己的位子上站起来,观察着他的神色。史蒂夫从思绪中回过神来,忙重新握好铅笔,抱歉地对女孩笑了笑。

他正苦恼于该找个什么借口解释自己的走神,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柔软的声音,带着让人难以抗拒的诱惑力,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响了起来。

“也许是因为你太美,”声音的主人说,“上帝派我们用画笔将人世间一切美好记录在纸上,但总有些事物的美是我们也难以彻底描绘的。像天使,梦境,或所爱之人……或你这样的精灵。给我的朋友一点时间,美人,耐心一些。我们会尽最大努力把你的美好还原出来的。”

史蒂夫转过头,看见青年正弯腰伏在他肩旁,见他回过头来,青年朝他眨了眨眼。更令他吃惊的是,女孩在青年说完这番话之后,红着脸坐回了原位。

无论他现在再怎么惊讶,手头的工作是再也不能耽搁了。史蒂夫压下心里那点小小的不安和激动,在青年坐到他旁边的木凳上之后,他吐了一口气,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女孩和画纸上。

他又花了一点时间继续完成那幅素描,而奇怪的是,刚刚还一刻不停地乱动的女孩在青年来了之后,就没再动过了。当他把画纸递给女孩时,女孩没有看那张画,而是把画抱在怀里,转头去看旁边微笑着的青年。

青年朝她挥了挥手。女孩再一次红了红脸,掏出十美元来,塞进了史蒂夫手里。

……为什么?

即使史蒂夫再怎么跟女孩解释一张画用不了这么多钱,但女孩还是坚定地把钱塞给了他,并在他想要再次拒绝的时候把钱塞进了青年手里。青年扬了扬眉毛,毫不犹豫地收下了,并低笑着拥抱了那个女孩,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。

女孩离开的时候脸是红透的。史蒂夫站在原地,像个傻瓜一样看着女孩的背影,心里五味杂陈。

他早就领略过青年的魅力,也知道当被那双眼睛注视时,无论是谁都不可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。但他早该想过青年的吸引力本就不只针对他一个人。

这有点太仓促了,他想,他甚至都还没了解过他,就这么匆忙地爱上了一个陌生人。这本不该的。

“抱歉,刚刚打扰到你了吧?其实我是来还伞的,”当他还沉浸在思绪里的时候,青年在他身后开口道,“但酒馆似乎还没开门。我是该等一等,还是说今天酒馆歇业?”

史蒂夫转过头去,青年举起手中的伞,微笑着朝他晃了晃。他心里那点刚升起来的犹豫和疑虑顿时烟消云散,化为口边无法言明的情感,最终被他压回心头凌乱的思绪里。

“再等一等吧,”他低下头,掩饰住他脸上的紧张,“克林特一般都要在下午才开门。他平时都要睡懒觉的。”

“天啊,这样的生活真不错。”青年笑着摇了摇头,把手里刚拿到的钱塞进史蒂夫手中,“那好。先拿着这个吧,画家。别再拒绝了。”

史蒂夫难得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。他手忙脚乱地接过钱,没再说什么就把它塞进了兜里。青年站在他对面,微微歪过头看着他。

“你的画很好,”他说,“你在这儿工作吗?”

史蒂夫摇了摇头,发现不对劲后又点了点头,最终还是笑了一下,再次低下头去。“不算工作,”他盯着青年的脚尖诚实地说,“就只是——拿爱好谋生而已。”

“酷。”青年赞叹了一声。史蒂夫又笑了一下,把双手插进裤兜里,努力想要找点话题把谈话继续下去。

他实在不想再放过这个机会了。无论如何,他混乱地想,先问清他的名字……也许,也许还可以请他同意让他画张画。

他想青年也许不会介意的。于是他抬起头来,想要问问青年的名字;但当他撞见青年迎过来的目光时,他又一次在那双微笑着的绿眼睛前哑口无言了。

“我——”最终,他还是张了张嘴,发出些许干涩的声音结结巴巴地介绍道,“我叫史蒂夫·罗杰斯。……昨晚都没有好好跟你介绍过。”

青年笑了起来,朝他伸出一只手,看起来完全不介意这回事:“詹姆斯·巴恩斯,”他笑道,“我的朋友们都叫我巴基。我想如果你愿意,你也可以叫我这个。那是我的错——我昨晚太话多了。”

他又向史蒂夫眨了眨眼。史蒂夫忙把左手拿出来,下意识在裤子上蹭了一下手边的铅灰,握住了巴基伸过来的手。

“没关系,”他腼腆地笑了一下,努力控制住心里翻涌上来的喜悦,“我很喜欢和你聊天。那很有趣。”

介绍到这里之后,史蒂夫完全可以像以前无数次发生过的聊天一样,眼睁睁地看着原本有趣的聊天被他的无趣搞砸——毕竟现在就已经开始出现这个苗头了。但巴基出乎他意料地没有结束这次对话。

“我能在这里等一会儿吗?”巴基问道,“现在才三点钟。我好像走得有点早了。离酒馆开门应该还早着呢吧,我想?”

“没问题,”史蒂夫立刻接话道,“酒馆一般要在四点才开始营业。你想在这里待多久都可以。”

巴基在他旁边的长凳上坐下,将伞放到了身边。犹豫于自己在社交技巧上的笨拙,他迟疑了一下,还是将为巴基画肖像的请求暂时按了下去。这时他才注意到巴基身边还放着那个琴箱。

“你今天也要去拉琴吗?”绞尽脑汁后,他选择了这个话题,只因为这也许能接近巴基的生活一点。巴基注视着他,翘起的嘴角弧度渐渐拉大。

“说实话,如果我不拉琴,我今天可能就要没地方住了。”他诚恳地回答。

“抱歉,”史蒂夫慌忙说,巴基又一次笑了起来,冲他摆了摆手。

“那是我自找的,”他半开玩笑似的说,“我不小心弄坏了旅馆的水壶,人家叫我要么赔钱要么滚,可惜我赔不起水壶,也不太想住桥洞。不过这个广场是只到傍晚才有人,对吗?我看你好像也很清闲。”

“噢……噢,是的,这边住的大多是要白天上班的人。”史蒂夫说,他犹豫了一下,决定对巴基的遭遇给予一点关心,“那么——你是要拉琴来赚赔款和房费吗?我没有别的意思——只是这边住的人大多都比较穷。”

“啊,不,当然不,”巴基回答,“拉琴只是在我想拉的时候拉。我也在找工作……可惜暂时还没有哪个警局肯收留我一晚,不然今晚我肯定是不用露宿街头了。”

史蒂夫瞠目结舌。巴基笑了起来,像是恶作剧得逞般的愉悦。

“我没想到你会当真,”他笑着说,“天啊——不,我只是在开玩笑。我不会因为住宿问题去犯法的,相信我。我觉得我很值得信任。”

史蒂夫红了红脸,装作自己没有一瞬间相信了巴基的话。

“那你是要找份工作吗?”他清了清嗓子,调整好状态重新开口道,“暂时——不会离开这里了?”

“是的,是的,”巴基注视着他,若有所思地回答,“因为我还没攒够下一次旅行的钱。我确实想找份工作,不过暂时还没找到。我想那些大餐馆已经不缺我这样的提琴手了……实际上我前几天去过一家餐厅,但只试用了一晚上就丢掉了机会,因为我的水平实在不够。”

他苦恼地皱起了眉。史蒂夫着实愣了一下,但很快就被巴基暂时不会离开布鲁克林的事实鼓舞。他一边努力不让自己看上去显得太高兴,一边搜寻着合适的词表达他的想法。

“我觉得你拉得很好,”他诚实地说,“至少那天晚上——你拉的琴是我听过最好的。”

他这并不算撒谎,他确实很少听小提琴曲。很幸运的,巴基因为这句话松开了眉头,又一次露出了笑容。

“天啊,那太棒了,”他说,“谢谢你。”

“不用谢。我是说真的。”

“我也是说真的。”

他们两个盯着对方看了几秒,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。他们同时低下头去看自己的鞋尖,又几乎是在同时抬起头,重新去看对方的眼睛。

“我觉得这有点傻。”这几个动作结束的最后,史蒂夫中肯地评价道。这让巴基的嘴巴又咧开了。

“拜托,别说自己傻。我可不想让一个喜欢我拉的琴的人变成傻瓜。”

可史蒂夫确实是个傻瓜。他不太想承认,但他又一次在巴基的眼睛里迷失了。他从未见过有哪双眼睛能像巴基的那样明亮,他迷迷糊糊地想,如果能画下它——如果能拥有它,那他该是何等的幸福。

但他尽量不去想。于是他微微低下头,用笑容来掩盖那点不合时宜的欲望。巴基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,他回过身去,把手臂搭在长椅背上。

“嘿,”他突然叫道,“那是你的朋友吗?酒馆好像开门了。”

史蒂夫抬起头来,发现克林特正站在酒馆门口,背对着他们拉开酒馆的卷帘门。他呼了口气,努力忽略心中升起的那一点点遗憾,露出一个微笑。

“是他。他今天来得可真有点早。”
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
 在再次见到巴基之前,史蒂夫从没奢望过他们还会有第三次见面。毕竟那次“偶遇”在他看来结果很糟,他们在克林特的酒馆门前分手,史蒂夫继续留在那里画画,巴基去还伞。他以为巴基还会再回来拉琴,但巴基最终只是回来拿走了他的东西,跟史蒂夫告了别。

“我得去找工作了,”他笑着说,“再不找个临时工做,我今晚就真的要睡桥洞了。再见啦,史蒂夫。和你聊天很愉快。”

“再见。祝你好运。”最后史蒂夫只能这么说,注视着巴基的背影离开后,低下头去对着自己早上刚擦过的皮鞋叹气。当天晚上他回到家,再次尝试着去调和适合巴基的颜色,却在无穷尽的自我责备和不合时宜的期盼中又一次失败了。

就这样吧,他对着调色盘中混乱的色彩想,只要再一次,如果还能再见到巴基一次,他就去和巴基说了。无论答复会怎样,能完成自己的心愿——或者说是执念更重要。

所以当他在克林特的酒馆再见到巴基时,他的心情是复杂的。

他推开酒馆的门,巴基站在吧台后面,用他那双绿眼睛注视着他,冲他微笑。他脚下一滑,差点在刚被洒了啤酒的木地板上摔个四脚朝天。

当他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时,他还有些混乱。他注视着眼前那杯微微晃动的热牛奶,第一次希望“巴基在这里”这件事只是他假想出来的幻觉。但那显然不是。巴基把一碟洋芋片和鳄梨酱放在他面前,他转而盯着那碗鳄梨酱,努力试图从那一片绿色中看出点什么来。

“你看到了什么?”一个声音在他头顶上响起。他吓了一跳,猛然抬起头,面前的巴基顺着他的动作往后一缩,看起来同样被吓得不轻。

“哇哦,”他举起双手说,“抱歉,哥们儿。我没想吓你的。只是看你在发呆。”

史蒂夫红了红脸,用右手捂住半张脸,尴尬地笑着摇了摇头。

“没什么。我也吓到你了。就只是,呃,你为什么——在这里?”

他轻轻敲了敲吧台。巴基笑了,他回头看了一眼后厨,侧身靠在了吧台上。

“巴顿收留了我,”他对史蒂夫挑挑眉毛,“因为我很快就要成为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……而且我手脚勤快,能替他干活。”

“所以你来这儿工作了?”

“如你所见。我现在可是一个酒保啦。”

巴基看起来并不为这份麻烦的工作发愁,他的神色更像是为此自豪。史蒂夫忍不住笑起来,他抬起手,随后抓过吧台上的杯子,迅速抿了一口牛奶。

克制,史蒂夫。你现在还不能——碰他。

克林特从后厨走出来,看到史蒂夫时,他笑了起来,快步走向了吧台。

“嘿,来了?”他顺手拍了拍巴基的背,巴基立刻挺直了腰,转头去看他的老板。“见过我们这儿新的酒保了吗?”克林特说,“跟我说说感想。喜欢他吗,我的朋友?”

“我可以向你保证没人会不喜欢我,除非那是我的前女友和她的现任。”巴基插话说,声音里带着笑意,“说真的,巴顿,现在你还对我没有信心?”

史蒂夫被他们这几句话弄得有点不知所措起来,只好把脸埋在右手掌心里,用手掌蹭了蹭他发烫的脸。克林特笑了一声,好心地放过了他。

这时酒馆内进来了一波客人。巴基看了看门口,把鳄梨酱往史蒂夫面前推了推。

“好好享用,”他眨眨眼说,“我请你的。”

他转身去帮客人们点单了。克林特在史蒂夫身边坐下,饶有兴趣地看着巴基应付客人。

“别告诉我你是故意的。”史蒂夫低声说。克林特咧开了嘴,拿洋芋片蘸了点鳄梨酱,塞进了嘴里。

“他缺一份工作,而我缺一个酒保,”他懒洋洋地说,“这不起冲突,史蒂夫。我们是在互相帮助。”

“可你这个小酒馆从来不缺什么酒保。”史蒂夫一针见血地指出。克林特撇了撇嘴,没再接史蒂夫的话。

“你早晚会感谢我的,”他咕哝道,“这是营销策略,小子。别想跟我争这些。我把娜塔莎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。”

史蒂夫对此不置可否。他一口气喝光了面前那杯牛奶,随后的时间里,他就一直盯着巴基的后背发呆。他看着巴基在后厨和吧台进进出出,看他脸上时不时露出笑容,看他跟客人寒暄打趣。他想一见钟情本该是很不靠谱的,但当他注视着巴基时,那个原本坚固如石的念头在他心里松动了几下,随后在巴基的笑容中化为灰烬。

“我猜你根本就没想好好把它们吃完。”

史蒂夫回过神来,才发现自己正用洋芋片戳着碗里的鳄梨酱,把鳄梨酱和自己的手指搞得乱七八糟。他红了红脸,低头把洋芋片送进自己嘴里。

巴基笑着给了他一张纸巾。刚才的几波客人已在酒馆的卡座里坐下,克林特又跑去后厨偷甜点吃。巴基正斜倚在吧台里侧,微笑着看着他。

现在这片区域只有他们两个人。意识到这点后,史蒂夫的心脏又不争气地狂跳起来。他低着头把手指仔细地擦干净,又抓了一片洋芋片,胡乱地嚼起来。

“我以为这儿的工作会挺难的,”当他正思考要不要挑起话题时,巴基突然开口说,“但事实上没那么难做,还是挺轻松的。巴顿家的生意还很好——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有奖金?”

他抬起头,巴基趴在他对面,冲他眨了眨那双绿眼睛。他感觉脸颊一阵发烫。

“嗯,我觉得你可以跟他提一提这件事。”他清了清嗓子,一本正经地说,“我看你工作——很认真。”

一阵笑声从巴基的喉咙里溢出来。“谢谢你,”他带着笑意说,“我都不知道有人会一直看着我工作。看来我得更卖力一点了。”

偷看巴基的事实被戳破,史蒂夫再次低下头,只觉得脸颊快要烧起来。这时他想起自己昨晚发的誓,却只能是偷偷把它藏在心里,自顾自驳回了向巴基表明心意的计划。

现在还不合适,他想,现在提还太急了。他需要……他需要再确认一些东西。

“所以,你是暂时不会离开这儿咯?”他抬起头,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一点。

巴基又一次笑了。

“应该说,好久都不会离开这儿了,”他翘起唇角,注视着史蒂夫,“我想在这儿多待一段时间。而且——”

“而且我要按月付他工资。”

克林特从后厨走出来,嘴里塞满了饼干。他颊边还带着一点奶油的痕迹,两颊被塞得鼓鼓囊囊,手里还拿着两个甜甜圈。

“呃啊,克林特。娜特看见你这样会打你的。”史蒂夫呻吟道。克林特满不在乎地耸耸肩,把那两个甜甜圈分别塞给他们两个。

“我请客,”他含糊不清地说,“贿赂一下我的酒保和我稳定发展的广告合作伙伴。”

他的酒保毫不客气地接过了那个甜甜圈,带着满足的笑容咬了下去。

“而且他按月付我工资,没错,”巴基含着甜甜圈说,“这样我就没法随时脱身了。巴顿实在太狡猾。我还不得不提前预支工资,以防我晚上没地方住。”

“我们当时约好的就是长期工。”克林特狡猾地说。史蒂夫笑了起来,用感激的目光瞥了克林特一眼。

至少巴基短期内不会离开这儿了。这意味着他可以再等等。等他们关系再近一些,等他们再了解对方一些——到那时,再谈结果也不迟。
    
     
 史蒂夫不得不承认,克林特的“酒保营销策略”很精明。至少对他来说,很有效。

史蒂夫开始频繁地往克林特那儿跑。他以前最多一周去两次,因为他本身就没什么钱,去酒馆也只是为了和朋友聊聊天——但自从巴基来了之后,他去酒馆的频率变成了每天一次。

幸运的是,每晚他去酒馆的时候,他都能在吧台见到巴基。他来酒馆的频繁次数让巴基都为之惊讶。有一天他像往常一样坐在他那个位子上时,巴基给他端上一杯牛奶、一碗洋芋片和鳄梨酱,并趴在了他的对面。

“你还真的是这儿的老客,”他把下巴垫在胳膊上,抬眼看着史蒂夫微笑,“每天这个时间都能看见你。克林特有你这样的朋友实在幸运。”

“嗯,我晚上通常比较闲。”史蒂夫不动声色地撒谎说。实际上他最近又好不容易接到了一通商业广告,而那幅画了大半的画眼下正被他晾在家里,他则跑来酒馆吃洋芋片。他低下头,用洋芋片戳着碗里的鳄梨酱玩。

“好吧,其实我有点事想问你。”

史蒂夫惊愕地抬起头。巴基含着笑注视着他,在看到他的表情之后愉快地笑了出来。

“别那么看着我,”他说,“其实也没什么事,全看你愿不愿意。不过可能会有点麻烦就是了。”

史蒂夫紧张得差点咬到舌头。

“你——说。”

“你是本地人,”巴基的目光与他的相接,“我想你应该知道这儿有哪些地方比较……有趣。我尝试自己出去过,不过我想还不如找个朋友带我出去玩比较有意思,也更简单。而巴顿说他白天要睡懒觉。我在想你是不是有空……?”

史蒂夫的耳朵顿时嗡鸣起来。喜悦充斥了他的脑海,他的心脏砰砰直跳,每次强有力的击打都在提醒着他“巴基在提出邀约”,而他就是巴基的邀请对象。

虽然不是那种邀约。但这至少会是个好的开始。

“呃——其实你完全可以拒绝,”巴基在对面试探着开口道,“我只是觉得……也许可以和你一起出去。啊,该死。我开始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了。”

“不。”史蒂夫立刻说。巴基猛地抬起头,脸颊在灯光下泛着一点点红。

“完全没问题,”史蒂夫说,“你想什么时间出去?想去哪里玩?我可以陪你。”

史蒂夫朝他露出一个微笑。巴基凝视着他,半晌后伸出舌尖,舔了舔唇。

“太棒了,”他说,“太——棒了——!”

他在吧台后面转了个身,屈起左拳狠狠地砸在了自己的右掌心里。他那模样让史蒂夫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到巴基,他握着小提琴,在乐声中轻巧地转身,舞蹈。

“好吧,”他强忍着笑意,努力让自己听上去镇定一点,“给我个联系地址。我该去哪里等你?”
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
 回到家后,史蒂夫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出自己最好的那套衣服,并把皮鞋擦亮。随后他翻出自己的钱夹,数了数里面为数不多的钞票,叹了口气。

得先多接些广告来赚钱了。如果白天要陪巴基出去玩,用钱的地方不会少不说,白天的工作更得停上一段时间。他心里迅速算了算需要用钱的地方,痛苦地发现他还欠了公寓的水电费和租金没交。他叹息一声,坐回到画架前,继续完成被他晾下的广告画。

隔天上午,他带着那幅画去杂志社交稿,得到了一笔较为可观的报酬。随后他就匆忙赶到巴基的旅馆楼下,发现巴基已经在那里等他了。

“早上好啊,”当他快步走过去时,巴基微笑着用手臂碰了碰他的肩,“我们今天去哪里玩儿?”

“带你去坐船。”史蒂夫笑着说。巴基欢呼一声,用胳膊搂住了他的肩膀。

“我早就想坐坐船了。”他兴奋地说。史蒂夫抬起头,偷偷看了一眼比他高上一个头的巴基,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。

慢慢来,史蒂夫。你还有好多事需要克服呢。

接下来的一个月里,史蒂夫带巴基玩遍了布鲁克林的所有景点。第一周,他们去富尔顿港口坐船,史蒂夫在船上描下了河上的景色,当巴基倚在船舷上眺望大桥时,他偷偷把巴基和船一同添进了画面。第二周,他们去康尼岛坐过山车,没有经验的巴基和他在上过山车之前买了两个冰激凌吃,而下了设施之后,史蒂夫把那个冰激凌一点不剩地吐了。

那之后他在家休息了一天。第二天晚上巴基休班,他们去了公园,正巧赶上了街道木偶游行。巴基拉着他混进狂欢着的游人队伍里,把木偶头套贴在自己脸上,冲史蒂夫摇晃。

“我爱死这儿了!”他大声地朝史蒂夫笑道,“来吧,史蒂夫!我们一起!”

下一秒史蒂夫脑袋上也被扣上了一个木偶头套。巴基握住他的手,随游人们在公园路上游走。巴基的手掌温热且有力,当他握着史蒂夫的手时,史蒂夫能感受到他掌心下跳动着的脉搏。

晚上八点,公园上空被倏然炸响的烟花照亮。巴基举起手来,十指与史蒂夫的手掌相扣,和旁边的人群一起向着烟花欢呼。

史蒂夫抬起头,注视巴基被烟火照亮的侧脸。巴基的面貌在烟花闪烁的光芒下变得模糊不清,他目不转睛地看着,把此时此刻巴基的脸深深印在记忆里。

烟花的爆裂声下,他隐约听见巴基的笑声。在第二批烟火放上天空的间隙,巴基转过头来,在黑暗中一双眼睛闪闪发光。

第二批烟花在下一刻炸响。巴基的脸随之被照亮。他朝史蒂夫扬起嘴角,露出一个微笑。

他的手被扣紧了。
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
 史蒂夫的梦里频繁地出现巴基。和他素描本子上越来越多的巴基不同,梦里的巴基甚至比现实中的本人更为热诚。

他会在梦里牵史蒂夫的手,搂史蒂夫的肩。他会笑着对史蒂夫说早安,会在史蒂夫坐在高脚椅上时,从吧台的里侧探头过来吻他的唇。他会在史蒂夫的耳边低笑说我爱你,会在史蒂夫的床边半跪着,当史蒂夫醒来时,凑上去给他一个短暂的亲吻。

而史蒂夫,只能在梦境中享受过短暂的虚幻幸福后,在第二天早晨躺在床上,盯着天花板不断地自责,随后放任自己稍稍地回想一下梦境中的巴基。偶尔有几天,他甚至还需要早早起床爬去洗内裤。

当又一个早晨,他在一个极不合理的美好梦境中醒来,身下一片冰冷黏腻。直到那时,他才盯着脏兮兮的天花板想,他可能是无药可救了。

他无药可救地爱上了巴基。这个随时可能会离开,虚无缥缈又热情真实的布鲁克林游客,浪漫多情的小提琴手,他朋友酒馆里的小酒保——他的巴基。

他的巴基。他想,和他在一起玩了三个月、几乎每晚都会见到的,他的朋友巴基。他翻了个身,抱住单薄的被子,把脸埋进去呼了口气。

三个月了,他终究还是没能开那个口。或许就这样也不错,他迷迷糊糊地想,他和巴基一直做朋友,或许他还能成为巴基的好朋友、最好的朋友。然后巴基攒够钱,和他告别离开,前往下一个旅行的地点。也许巴基会给他寄明信片,告诉他他去了哪里游船,又在哪个公园参加了盛大的游行。然后偶尔巴基路过曼哈顿,再回对岸来看看他曾经的朋友——而那时的史蒂夫也许仍然和现在一样,躲在吧台后面,吃着他根本不喜欢吃的洋芋片,为要不要跟暗恋对象告白而苦恼。

他抬起头,床头贴着的巴基画像冲他微笑。他凝视了那幅画像几秒,最终发出一声叹息,从床上爬起来,去洗他的裤子。

他继续像以前一样和巴基相处。偶尔他们会在白天出去一起喝咖啡,在傍晚回到克林特的酒馆,他看着巴基工作,继续吃干巴巴的洋芋片蘸鳄梨酱。克林特曾经故作随意地问过他和巴基进展如何,可他得到的只能是一张皱着眉头的脸,还有一句“我觉得这样挺好的”。

史蒂夫确实觉得这样挺好。直到有一天,巴基突然对他说,“我想我该前往下一站了。”

那时他们正并肩躺在公园的草坪上,让初夏的阳光把他们晒得全身发烫。史蒂夫转过头,注视着巴基的侧脸,身体感觉到的温度却从微热的初夏一瞬转成了寒冬。

“嗯。”他听见自己说。随后他就感觉到喉咙干涩,像有什么卡在嗓子里,阻止着他说话和呼吸。

巴基把手搭在额头上,眯起眼眺望天空。他没有看史蒂夫,但当他开口说话时,史蒂夫还是听到了他声音里的一点颤音。

“我的钱攒得差不多了,”他慢吞吞地说,“克林特给工资给得很大方,攒钱的速度比我想得快了一个月。下一站我可能会去科罗拉多。”

“嗯。”史蒂夫应道。他的喉咙仍然被卡着,但也许可以发出一点声音来了。

“那可有点远啊。”他干巴巴地说。巴基在他旁边笑了一声。

“确实有点远,”他说,“但我还是想先去那儿看看,待上一阵子。”

“不错。”

也许是察觉到了他的语气太过干涩,巴基转过头来,注视着史蒂夫的眼睛。史蒂夫垂下眼,转而去盯着巴基放在草坪上的左手。

你早该做好准备了,史蒂夫。你明明早就知道他总有一天要离开。

巴基的左手动了动。随后它的主人翻过身,用另一侧的右臂环过史蒂夫的脑袋。史蒂夫的头顶一瞬间被巴基的胸口笼罩。他猛然屏住呼吸,盯视着他面前那件微微泛黄的白色汗衫。

巴基在他身后拔出了什么东西,便又收回手,躺回到他刚才的位置去了。史蒂夫抬起眼,看见他手里捏着一颗蒲公英,正用他的手指把蒲公英的茎杆打结作环。

“把你的手给我。”巴基说。他转过头来,绿眼睛注视着史蒂夫,脸上却没有他平时的笑容。史蒂夫心里一动,伸出左手。

巴基握住了他的手腕。他呼吸一窒,随后巴基捏着那枚蒲公英指环,轻柔缓慢地将它套在了史蒂夫的无名指上。

“留个纪念。”他听见巴基说。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回答,只是僵硬地抬着手,看着那枚蒲公英指环在初夏的阳光下罩上一层光晕。

他们又在草地上躺了很久。谁都没有说话,也没有人提出要先离开。他们一直躺到正午,躺到太阳光直直地照在他们脸上,刺得他们睁不开眼。史蒂夫用右手遮住眼睛,默不作声地在手背上抹下一道湿润的水痕。

“嘿。”巴基轻柔地开口。史蒂夫动了动手背,感觉无名指上的指环箍得有点紧。

“我会回来的。”巴基轻声说,“我还会回来的,史蒂夫。”

“好。”史蒂夫说。随后他们又趋于沉默。大约几分钟后,史蒂夫先翻过身去,张手给了巴基一个拥抱。

巴基侧过身来,环抱住他的背。他轻轻拍了拍巴基的后背,露出一个微笑。

“照顾好自己,”他轻快地说,“祝你好运,巴克。”

巴基笑了。

“谢啦,史蒂薇。”

三天后的早晨,巴基离开了。他走之前没有告诉史蒂夫他会几点离开,所以当早上史蒂夫去旅馆找他时,他找到的只是一间空房。旅馆老板告诉他那间房的客人在早上四点就离开了。史蒂夫向他道谢,然后把那朵手作纸玫瑰揉成一团,塞进裤兜里。

他曾经半开玩笑似的问过巴基他是否喜欢玫瑰——巴基对此的答案是,“当然,我超爱它。如果是我的爱人送给我一支玫瑰,那我可能会在收到玫瑰的一瞬间就跟他去结婚。”他当然知道这是个夸张说法,因为巴基在说完答案之后,忍不住自己先大笑起来。但他还是悄悄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。

他昨天跑去了花市,希望能赶在玫瑰下市前买上一朵,至少能让巴基带走。但他低估了玫瑰在市场上的火爆。他跑遍了整个花市,随后发现,好吧,他一朵都买不起。他刚刚交完房租,身上只剩几块零钱用作餐费,而那几块零钱甚至都不够买一个花骨朵的。

于是他回家自己做了一个。他用纸叠出玫瑰的形状,仔细为它上色,用纸杆染上绿色做茎。也许它没有真玫瑰好看,但无论如何,史蒂夫都想把它送给巴基,让它在巴基的旅途中陪上他一阵子。

只要巴基能想起他就好。

但他最终还是没赶得及。

他低下头,一路踢着路上的石子,看它们在他脚尖蹦跳着滚远。也许这就是结束了。他总该回归以前的生活,而巴基也该继续完成他的愿望,去游遍世界。

这很好。

他晚上再去克林特的酒馆时,克林特盯着他看了超过三分钟,看得他毛骨悚然。最后他的朋友只是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背,并宣布史蒂夫必须要留在这儿吃晚餐。

果不其然,晚餐是甜食。史蒂夫被迫吃了好几个小蛋糕,直到他再也吃不下去,不得不向克林特求饶为止。他能看见他朋友眼里的担忧,但他不想把自己的情绪太多地表现出来,让它们去感染身边的人。

于是他说:“我很好。”克林特看了他几秒,微笑着转过头去,没再说什么。

他的生活回到了正轨。那个蒲公英指环上的花早已被风吹走了,于是他留下了那个环,把它套在无名指的指根,一个月戴下来,他再动它的时候那里竟已留下了白痕。

他开始去公园作画,那里游人更多些,气氛也更好一点。当他没事做的时候,他会对着他和巴基躺过的那片草坪,他们坐过的那张长椅,或者他们一起去过的咖啡厅作画。他画夹里那张没上完颜色的画最终还是没有完成,但有时他看着它,会突然觉得,这样就够了。

唯一的遗憾可能就是没再听到巴基拉小提琴。他想着,不自觉地笑了一声。他想起巴基曾经在克林特的酒馆里拉琴,他拉的舞曲带动了整个酒馆的气氛。他握着琴在人群间自在穿梭,史蒂夫隔着舞动的人们看巴基,看他在快乐的人群中肆意地大笑。

巴基早就已经占据了他的整个生活。即使现在他离开了,他的笑容仍然时不时会出现在史蒂夫眼前。史蒂夫觉得这就足够了。

他还会继续爱巴基,这就足够了。
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
 史蒂夫又一次在梦中见到了巴基。

他在画架前站着,用铅笔在白纸上随意勾画线条。他不知道自己在画什么。也许他是想画个果篮,或者想画朵花,但当他抬起眼睛时,他看见巴基就坐在他对面,朝他微笑。

于是他纸上的线条不由自主地拼成了一个巴基。

“你打扰到我了。”他听见自己笑着说。巴基没有接话,只是在他对面笑着,笑声慵懒黏腻。他注视着那双绿眼睛,才突然想起巴基早该在一个月前离开了。

于是他问:“你什么时候回来?”但巴基不答话。他皱起眉,想起巴基答应过他会回来。

“你什么时候回来?”他又问。可巴基只是看着他笑,那对绿眼睛黏在他身上,目光绕着他的脸颊打转。

可史蒂夫急于求得一个答案。于是他又问了一次,但这次的效果仍不理想。巴基只是笑着,却闭口不言。

一丝慌乱涌上心头。他努力不去想巴基为什么不回答,只是一遍又一遍问着同样的问题,可巴基回应给他的只有一串柔软的笑声。

他的心在一次次的问话中变得更冷。他执拗地重复着那个问题,声线在得不到答案的询问中逐渐颤抖。他站起来,近乎绝望地伸出手,去触碰巴基的衣领。

“你什么时候回来?”他颤抖着问。他想,如果巴基还不回答,这就是最后一次了。

但他碰到了巴基的手。

那双手很温暖。它们握住他的手腕,把他拉向它们主人的怀抱。他的额头抵在巴基肩上,皮肤触及的衬衫布料下透出微凉的温度。

“我跟你说过我会回来的,”那柔软的声音在他头顶上响起,带着一点笑意,“睁开眼睛看着我。我就在这里。”

巴基就在这里。

他猛然睁开眼,视线所及是一片白色。他抬起头,发现自己正靠在什么人的肩上,而那人穿着白衬衫。

巴基坐在他床边,微微歪着头,朝他微笑。

“史蒂夫。”他轻声说,“嘿,史蒂夫。我回来了。”

史蒂夫只觉得喉咙干涩。他清了清嗓子,用混沌不清的大脑去慢慢消化这一事实。

“巴基?”他轻声问。巴基耸了耸肩,朝他张开了双臂。

他探过身去,轻轻环住巴基的后背,把自己的脸埋进巴基的肩窝里。这不是梦,他冷静地想,巴基就在这里。

巴基就在这里。

“好吧,”巴基在他耳边出声,手掌抚上他的后背,在他背脊中间摩挲了两下,“我觉得我有必要解释一下我为什么会在你家。”

史蒂夫抬起头看着他。他这时才意识到巴基在他家。在他锁着门的情况下。

“你没有我家的钥匙。”他困惑地说。巴基又笑了,抬手抓了抓自己的后颈。

“嗯,实际上,”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,“我是翻窗进来的。”

史蒂夫扬起了眉。巴基举起双手,用无辜的表情看着他。

“我没有想做什么坏事,我发誓,”他可怜巴巴地说,“我问克林特要了你家的地址……因为你之前根本没有带我来过你家。嗯,很幸运的是,我要到了,但我挨了他一拳。”

“什么——”

“那是我活该。”巴基立刻说。史蒂夫皱起眉,不赞同地看着他。

巴基笑了。“别那么看我,”他轻声说,“我本就不该离开你的。”

史蒂夫的心因为这句话剧烈地跳动起来。他注视着巴基,看着他的脸一点点变红,最后低下头去,揉搓自己的衬衣下摆。

“抱歉,史蒂夫,”他低声说,“我本不该这么急的。但是我就是——我就只是……”

史蒂夫抿起了唇,一言不发地盯着他。巴基轻轻叹了口气,抬起头来直视史蒂夫。

“我只是等不及要见你了。”他轻声说。

他只是等不及要见我了。

一切史蒂夫曾犹豫过的事在此时看来都显得幼稚。他等不及要见你了,他想,为什么你没有早点明白呢?

也许是时候说出来了。

“巴基?”他问。

巴基紧紧盯着他,从喉咙里憋出一声支吾声作为应答。

这几乎要逗笑史蒂夫了。但现在还不是笑的时候。他微微勾了勾唇角,抱着同前五个月一样殷切而热诚的心态,第一次认真而坚定地将深埋于心的想法向巴基展明。

“我爱你。我想。”他低声说。

巴基在他对面睁大了眼睛,深吸了一口气,却没有吐出来。

“——巴基?”

“我也是。”

说出那句话的同时,巴基长长地吐出了那口气。他微笑起来,嘴角是史蒂夫最熟悉的上扬的弧度。他凑上前去,撑住史蒂夫腿边的床板。

“那真是太好了,”他低笑着说,“顺便说一句,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爱上你了,傻瓜。”

他慢慢地探过头去,用唇角蹭了一下史蒂夫的脸。

史蒂夫的呼吸变得急促。他们到底耽误了多久?他迷茫地想,但现在大脑的状态不允许他去计算时间。他张开嘴,在巴基的唇凑过来时,贴着他的下巴低低补了一句。

“我也是。”
     
      
 ——————END————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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